文/北區中心資深社工員 謝沂瑾
這是一個由陽光基金會社工述說、馬偕醫院院牧部關懷師蔡汶峯繪圖,共同描繪出一個臺灣傳統家庭的媽媽面對兒子生命終點,「四道」(道謝、道愛、道歉、道別)的故事...
「阿辰,恁甘知影,恁出世的時候是哇古錐!」67歲的阿辰媽媽對著阿辰感嘆的說。阿辰是她的第一個孩子,還是兒子,在那個年代,是天大的喜事啊!只是…這個最早出生的孩子,也是最早離開的孩子。
阿辰在工地做工,去年初嘴巴開始覺得不舒服,但也不覺得怎麼樣,兩三個月過去,臉腫了才去看醫生,醫師告訴阿辰是口腔癌。開刀切除腫瘤後,阿辰的臉幾乎去掉三分之一,必須戴著鼻胃管,合不了嘴巴,吃東西真的很辛苦,他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。
初見阿辰,只見一個男人消極頹廢、雙眼無神、雙肩下垂、不想說話…取大腿補臉的皮瓣傷口比手掌還大,阿辰媽媽問社工:「這傷口要多久才會好?我煮了好多東西他都只吃一點點。」我告訴阿辰媽媽,「阿辰嘴巴因為腫瘤切除損傷嚴重,用嘴吃很困難,也不習慣鼻胃管,吃得少傷口好得慢。陽光可以協助申請營養品,希望阿辰可以好得快些!」跟阿辰說話,他總是有一搭沒一搭,每次聊不下去了,我就在一旁靜靜陪他發呆望著電視。直到阿辰問我為什麼一直坐在這不走?我回答他:「你不想說話是因為你開刀後說話不清楚,臉也變形了,並不是你不喜歡交朋友。你現在只待在家,或許是不希望讓以前的朋友看到你這樣。我想,我可以做你朋友,就算不說話,也可以!」阿辰微微笑了。之後帶著營養品去探望他,阿辰雖無奈,「人生只能喝這個了…」但也終於願意開始接受放化療。每次走出阿辰家門口,阿辰媽媽總送我到樓下,握著我的手:「好佳在有恁。」

某天,醫院個管師突然打電話給我,「阿辰消失快十天沒去接受治療了。」我打電話去家裡,阿辰媽媽說,「他都不吃東西,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,他是不是生出來『拖磨』我的?」原來,阿辰的「癌疲憊」癥況明顯,治療副作用也讓他退縮,在媽媽與社工的鼓勵下,阿辰重新回到醫院完成放化療,腿上的傷口也在醫生協助清創與治療下逐步癒合。他跟著媽媽一起走路去廟裡拜拜,感謝神明庇佑,這是阿辰五個月來第一次不是為了去醫院而出門!
原以為一切開始好轉,阿辰的大腿骨卻因為癌細胞啃蝕,竟然斷了!骨頭斷裂造成高血鈣,導致他嚴重的情緒暴躁、幻覺、囈語…阿辰媽媽恐懼的說,「這不是我兒子!」阿辰在醫院的照顧下,情緒、狀態、疼痛逐漸穩定控制,透過電話視訊,阿辰用盡全力跟媽媽說:「我想回家…」但斷了的腿已經無法下床,且腫瘤持續快速侵蝕,回家談何容易。阿辰媽媽毅然決然跟我說,「我要去醫院照顧阿辰,他是我的兒子,如果他的時間不多了,我也要陪他到最後!」然而夜裡,阿辰媽媽仍忍不住痛哭,「這是我的孩子啊,怎麼會變成這樣…為什麼不是他照顧我,替我送終…」
期望可以給阿辰媽媽多一些心理支持,即使因疫情無法進入病房,我仍和阿辰媽媽約好在病房樓下坐著聊天。阿辰媽媽對我說,阿辰現在都日夜顛倒,晚上都在跟他拚體力。昨天自己去買晚餐,突然就想順便買了一小瓶酒,夜深人靜時,為自己倒了一小杯,再從鼻胃管餵平時喜歡小酌、臨終的兒子一小杯。第一口,阿母說:「這世人你生下來當我的兒子,是你命不好。」再喝一口,阿母說:「以前你都喜歡和朋友小酌,今天媽媽陪你喝最後一杯。」最後一口,阿母說:「我們喝完這一杯,就兩沒相欠,你後世人好好去投胎,望你下一世人可以健健康康。」
一週後,阿辰離世了。
阿辰喪禮後,阿辰媽媽擁抱我,她說:「這段時間,我們運氣真好,有你們陽光幫忙,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,妳之後要來跟我吃飯,一定要來!」我微笑用力抱著阿辰媽媽:「阿姨,妳以後想找人說話,還是可以打電話給我,想哭的時候,不要忍著,讓我陪妳一起。」看著阿辰媽媽,我心酸想,這就是臺灣傳統家庭的阿母,認命、硬頸、護子、吞忍、奮力;面對兒子生命終點,做了屬於她特有的道謝、道愛、道歉、道別。
每次協助喪葬事宜時,看著父母與孩子告別,含淚為孩子處理身後事,白髮人送黑髮人,總讓人心疼。心裡總想,如果這世上沒有菸、酒、檳榔,或是不要使用菸、酒、檳榔,不要以為自己不會這麼「歹運」,每半年去做檢查…好多個如果,都比不上,如果不要等到下輩子才健健康康,讓這輩子就可以一直健健康康的,多好!